她害怕收到白象的短信,到了心惊胆战的地步。
不像原木,星雨从不和自己的读者单独联络,这是她入行以来一直信守的原则。最多最多,只会在某一章的“作者留言”里,统一回复读者提问,感谢他们的指正、订阅、打赏之类。
作为星雨最忠实的读者和书友会长,白象跟着星雨也有五年了。星雨的小说,他几乎每一章都会打分,还写过好几篇千字以上的长评。除此之外,在各种荐书论坛里,他也是星雨小说的积极推手。星雨之所以能够成为“小神”,与白象的四处吆喝不无关系。
成为书粉后不久,白象很快就与星雨的“佛性”产生了默契。他从不打扰她,从不拉她入群,也从未写过私信。就算是举办书友活动——不论多大、多么热闹——也从未以此为由找她商量,颁发奖品也是自己掏钱。
有一段时间,星雨曾经怀疑白象和原木是一个人,很快发现不是。原木有强烈的“大大”意识,从不在公开场合干粉丝的事。他也是星雨最忠实的读者之一,但他从来没有给星雨打过分、写过评论,因为他也不想暴露自己。
所以次日,当星雨收到白象的站内短信时,不禁纠结到胃疼。
在信里,白象说,星雨出道之前,他和瑟瑟就在一个荐书论坛上认识了。他们一起追过《冰剑传灯录》,虽然瑟瑟不喜欢武侠。他们一起追过《银河深处》,虽然白象不喜欢科幻。但他们决定见面还是因为那次“文风抄袭”事件。瑟瑟认为自己态度恶劣,要求亲自向他道歉。他说自己住在拉萨,她就飞到拉萨找他。郑重道歉之后,瑟瑟喝了一杯咖啡,当日就飞回了长沙。白象过意不去,次日飞去长沙找她,发现聊得很来,就决定闪婚。之所以想邀请原木和鱼藏参加婚礼,是因为他们的缘分离不开两位大大的小说,希望在婚礼上得到他们的祝福。最后,白象又说,他知道两位大大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所以这次婚礼只邀请了双方的家人,两位大大不用公开身份,作为普通朋友来参加就好,他们将负责往返机票和住宿云云。
星雨当然想去,但她不能去。
她用谎言给自己砌了一道厚厚的墙,出来只会头破血流。
她甚至不能给他们寄任何礼物,包裹会暴露自己的下落。
不急,她劝自己,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考虑。
胃一直疼到晚上。
茶歇时分,她疼到吃不下东西,就倒了一杯热茶,坐在咖啡店门外的凉亭上。
刚坐了两分钟,董霏拿着一杯咖啡走过来,坐到桌子的对面,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橙色的迷你滑板。
星雨猜想,她是不是过来打听秋喜与自己同名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她就避而不谈。
寒暄几句后才发现是天珠把她引来的。因为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星雨的领口,神态好像在鉴别古董。
星雨也不戳破,还故意给她摆了个角度,让她看更清。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哇哦”了一声:“这颗天珠……城哥送的?”
星雨点了点头。
“你知道什么是‘露营地法则’吗?”
她摇头。
“如果你去一个地方露营,离开它的时候,要把它变得比来的时候更好。”
“……”
“这也是城哥对待自己女朋友的原则。”董霏看着自己的指甲,“从高中开始,追他的女孩就排成了长队,他从来不缺女朋友。每一任前女友也从来不恨他。直到现在,我们跟他都十分和谐、十分友爱、有什么事还会去找他。”
“就因为他分手时,把每一个女朋友都恢复到了恋爱之前的状态,”星雨笑了,“甚至更好?”
“他就有这个能力。就算以后跟你分手,你也恨不了他。”
“……”
“他以为他办到了,其实没有。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们在一起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刻在了石头上。所以——”她拍了拍星雨的肩,“如果你发现他对你特别好,好到你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就说明他已经在开始想退路了。”
茶有点烫口,她还是强咽了下去。
“你误会了。”星雨平静地说。
“我是过来人。”
“第一,我不是他的女朋友。第二,如果是,我也不会把自己当作什么露营地。”她看了一眼远处的星空,将目光慢慢地移到董霏的脸上,“我会让他看见我戴着王冠的样子。等我老了,床边的位置要么空着,要么睡着一个王。”
董霏愣了一秒,紧接着哈哈大笑:“真的么?听说你是焊工,你打算用什么给自己焊个王冠呢?——废铜烂铁?”
* * *
三天过去了,她没有给白象回信。
一周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回信。
不知是识相,还是不抱希望,白象没有催过她。倒是原木问过一次,她谨慎答道:“还在考虑中。如果婚礼那天你见到了我,说明我去了。没见到,说明没去。”
“咱俩也该见个面了,都这么久了,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
“……”
离婚礼还差四天的时候,她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这个时候,星雨的《关河冷剑》已经完结。新小说的大纲、人设已讨论完毕,两人在一起合作的速度比预想快了一倍。星雨动笔写了第一章,蓟千城看罢,赞不绝口:“本来想着你是新手,怕你跟不上我的速度,现在——”他很窘地说,“这么惊艳的开场,我有点担心接不住……”
“接得住。”她给他打气,“我是拿冲刺的力气写的这一章,而你是长跑选手,后面的就靠你啦。”
互相吹棒了十分钟后,星雨不经意地说:“端午小长假我打算去旅游,有什么地方可以推茬吗?”
他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你?一个人去?”
“那可不。”
“有目标吗?”
“没有。”星雨想了想,又说,“不想在附近转悠,想去远一点的地方。”
“小长假我要去趟拉萨,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可能的话,还会去见一个朋友。”
“拉萨?”星雨眨了眨眼睛,“我没去过拉萨,好玩吗?”
“好玩,超级好玩。”他很快读懂了她的意思,“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可以带你去冲赛康淘珠子,附近就是大昭寺。”
“不会打扰到你吧?”
“不会。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自己逛,拉萨还挺大的,你不会逛丢了吧?干脆——”他抓了抓头发,“你就跟着我得了,婚礼也一起去。”
“那……”她假惺惺地说,“那多不好意思呀。”
“有什么不好意思?我的朋友超级好客,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也吃不多,就这么定了!”
“城哥——”
“你别管了,一切我来安排,保证让你玩得开心!”然后不忘加上一句,“别光惦记着玩,找找灵感,回来好好写稿。”
“好嘞!”她欢喜雀跃,“到时候你把宾馆、火车票的费用告诉我,我打钱给你。”
他一愣:“火车?Excuse Me?”
“那,那不然呢?”
“火车四十个小时,飞机四个小时,你说坐什么?”
“我说坐火车。”
“潘星雨,咱俩现在是事业的伙伴了。你在你那一行,也算是有钱的,能不能大方一点?”
“我没坐过飞机,西藏海拔那么高……万一……”
“怕什么,一切有我,”他吊儿郎当地说,“大不了死在一起。”
见她愣住,还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行吧。”
下班后她去购物中心转悠,想起瑟瑟约见白象,只喝了一杯咖啡,可见是个咖啡爱好者。于是买了一台奶油色的复古意大利咖啡机,作为婚礼的礼物。
她决定先不回复白象,将来再找机会解释。
你不是要见鱼藏大大么?
你的鱼藏大大来了!
* * *
飞机上她一个劲儿地嚼口香糖。起飞时,手指紧紧地抓着蓟千城的胳膊。
她注意到他有点心不在焉。
到了平流层,放下小桌板,两人各喝了一大口可乐。蓟千城说:“你知道这次婚礼我有可能见到谁么?”
“谁?”
“鱼藏大大。”
“太好了。”
“昨天我听到了一个传言。有人说——”他的手指不安地敲着扶手,“鱼藏是个女生。”
听到这里,她整个人忽然定住。
“潘星雨。”
“嗯?”
“我带了一瓶最好的二锅头,65度,如果鱼藏大大是女的,你说,我跟她喝这么烈的酒,合适吗?”
第一次坐飞机,星雨十分害怕,分分秒秒都能感应到飞机的抖动。
但此时此刻,她的大脑为了圆谎开始飞速旋转,已经忘记自己是坐在飞机上了。
“也许……也许人家的酒量就是好呢?”
“她竟然是女生?为什么?”蓟千城一副快要呕血的样子,“为什么我从来没看出来?”
“城哥,”星雨正色地说,“想听听我的看法么?”
“请讲。”
“传言不可信。”
他瞪大眼睛看着她:“刚才在车上,我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没想出一个细节能说明他是女人。”
“他来了不就知道了?”
“问题是,我的朋友说,他发去的邀请信没收到回复。鱼藏大大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这就……”星雨咽了咽口水,“有点奇怪了。”
“但我认为——他一定会来。”蓟千城解释了一下白象、瑟瑟与自己的关系,“以我对他的了解,鱼藏是不会辜负读者的这份诚意的。”
“鱼藏大大是男是女,这个重要么?”
“重要。”
“你们不就是在同一家网站上写稿的写手么?又没见过面,这交情能深到哪里去呢?”
“你不懂。”
“好吧。”
“如果鱼藏大大来了,我们在拉萨最后一天的日程要修改一下。我就不陪你了,我得陪他好好聊聊。”
“没问题。”
“然后你先飞回去,我再待一段时间。”
“你……你想干嘛?”
“你不需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