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百川自是早就看见裴闻雪出枫树林的身影,只不过见他有意放轻脚步,便当作没看见,其余两人全身心投入牌局,听见声音,抬头,似乎这时才发现楼棠月身后站的人。
鹿鸣烈随即放下手中牌,起身,躬身行礼,细眸含笑:“鹿某痴迷牌局,不知三殿下到来,对殿下失礼了。”
说着,他抽走正在低头的青云手中的牌,见他迷茫抬头,出言提醒:“青云公子,这位是三殿下。”
青云这才缓慢站起来,模仿着鹿鸣烈的动作向裴闻雪行礼。
季百川看他们都行礼了,心中即使千百个不愿意,却还是起身,行礼。
这下轮到楼棠月如坐针毡了,看着对面左右三人如出一辙的动作,她连忙起身,只是这身子还没躬下去,裴闻雪已经轻笑道:“今日是阿姐寿诞,孤不过闲人一个,何须这般多礼节。”
闻言,楼棠月看向他,见他嘴角含笑,乌黑眸子扫过她,然后目光落在她身后。
季百川起身,心里犯嘀咕。
明明有意试探鹿鸣烈,在他行礼后叫停就行,偏偏自己跟着行礼的时候他不说话,楼棠月一行礼他那冠冕堂皇的话便出来了。
他在这给他做事呢!还如此差别对待!
季百川敢怒不敢言!
鹿鸣烈最后起身,他抬头,对上裴闻雪淡笑的眼,道:“多年不见,三殿下依旧这般淑人君子。”
“判司谬赞。”裴闻雪拂袖指了指石案,嗓音温和,“孤无意打搅牌局,你们尽可继续,孤在一旁观看即可。”
他的意思竟是要看着他们继续打牌。
“殿下尊贵之躯,怎可站在一旁。”鹿鸣烈首先出身,他细眉拱起,道,“殿下若不嫌弃鹿某此位运道不济,自可坐此位玩叶子牌。”
正是通过打叶子牌缠着他呢,怎么可能让他离开。
季百川立即起身:“鹿兄既是客人,如何有让客人退座之礼,殿下还请坐此座。”
“这?”鹿鸣烈似乎也陷入为难。
“季掌柜话在理。”裴闻雪上前一步,含笑按住鹿鸣烈肩膀,稍稍使力,让他坐下,道:“鹿判司来京路途不易,孤自是要好好招待,怎能抢了你的位置。”
鹿鸣烈闻言脸上笑意满满:“多谢殿下。”
那厢季百川就要让座了,却见对面裴闻雪淡淡眸子投来:“孤瞧着,季掌柜位置背阳,运道似也不怎么好!”
季百川笑意僵在脸上,要不是他这瘟神把吴思菀也特意叫过来与他一起缠住鹿鸣烈,他能一直输!
现下又赖他座位霉气,气煞他也!
他刚想说话,却见对面之人的目光已经缓缓移到一旁的姑娘身上!
好!他爷爷个腿!他寻思这人怎么看不上他这位子,原来这是想着法子靠近人家姑娘呢!
楼棠月静静看着这一切,心中刚咂摸些许别的意味,就对上了裴闻雪温润的双眼。
这是看上她位置了!
楼棠月撤了一步,就要给他让开,却见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楼棠月瞬间意领神会,顺着他的意思,她笑了笑:“可是我想继续打叶子牌。”
“这样啊!”裴闻雪面上浮现惋惜之色,他请问出声,“既如此,孤也不好搅楼小姐雅兴,只是不知楼小姐可介意孤在观战时技痒,上手指导几分?”
无耻啊!将两个人一起打牌说这般清丽脱俗!
楼棠月神色难明看他一眼,倒是没对他骤然疏离的态度有啥意见,只是讶然他刚刚是悄悄指导了一下她,现下却公然提出这般离谱的要求!
他这般,形色刁难,恐怕是有故意针对的人。
楼棠月心中若有所思,面上却未显露,她只看向其他三人:“我自是无意见,不知三位?”
鹿鸣烈虽神色有些许诧然,但却是颔首同意。季百川自是不会拒绝,而一旁始终沉默的青云抬起了头,看向裴闻雪,脸上涌现怒气:“这般投机取巧,配不上我阿姐。”
一旁鹿鸣烈神色微变地看向青云,可惜青云话说完后那怒气便戛然而止,再看向他,就发现他又垂下头不语!
楼棠月早已不自觉瞪大了眸子,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鹿鸣烈连忙看向裴闻雪,想解释。
却见裴闻雪嘴角含笑,他盯着他,眸色不可捉摸,道:“季掌柜发牌,诸位继续玩吧。”
季百川动作很快,新的一轮开始。
楼棠月拿起叶子牌,心中还在想青云的动作,鹿鸣烈称他见人少,话寡,可他种种行为却如同从来没有被教授过专门礼仪般。
还有他刚刚的话,突兀得不合时宜。
她虽看不透他的意思,却能感受到裴闻雪似乎有意让这两人留在此处,并亲自前来试探。
那高玉公主那边,她是否也对清平郡主在隐晦地试探!
早去封地的异姓亲王,为高座之人安心,手中握着的是罕见到几乎没有的进京机会,而这次公主寿宴,正是让他们进京的好机会。
可高座之人真的这般放心放他们进来?
当然不会,裴闻雪就在这暗暗试探着。
一瞬间,楼棠月察觉到,她这段时间遇见的所有事,仿佛被一张蛛丝网住,桩桩件件下都有着她不知道的联系。
她不觉攥紧了一旁空着的手,沉思间,却有雪白衣袖滑过她的眼,骨节分明的手抽出她手中捏的牌,扔向石桌。
“孤是说过会帮楼小姐看牌,只是楼小姐如今这样,是彻底撒手将牌局交予孤了吗?”裴闻雪声线含笑,似在淡淡调侃。
楼棠月这才回神,重新捏紧手中叶子牌,挑眉:“殿下这张牌下得巧妙无比,我佩服。”
“楼小姐谬赞。”裴闻雪客套回话。
季百川捏着手中没有一张能出的牌,看着对面两人演戏。
一局完毕,在裴闻雪的“掺和”下,楼棠月成功大获全胜。
第二局很快开始,楼棠月打过几局后也摸出些规则,她有时候自己出,有时裴闻雪会突然抽牌帮她出。
但不管怎样,最后都是她赢。
季百川神色麻木地递银子,鹿鸣烈脸上表情却淡然,仿佛输钱的不是他一样,青云则是沉默递银子,再沉默看牌。
第九局,楼棠月又赢了!
她脸已经笑酸了,她接过三人给的银子,刚想数一下,却听鹿鸣烈这时开口,似是寻常询问:“楼小姐和殿下看着配合得倒是十分默契。”
楼棠月数银子的动作顿住片刻,她想起裴闻雪有意的疏离态度和刚刚青云的话,弯眉:“鹿大人话是不错。”
见鹿鸣烈目光紧紧盯着她,楼棠月将银子揣进兜里,笑眯眯道:“不过此殿下非彼殿下,鹿大人下次看对了人再讲哦。”
她的意思便是她是与殿下默契,但是只与公主殿下默契。
还真是迫不及待与他划清界限!
裴闻雪心中无奈,面上却是如常笑意,说出的话意味深长:“楼小姐所言有理。只是到底京城不比雁门,鹿判司可得时刻记着谨言慎行。”
鹿鸣烈微微怔愣,随即便起身跪地:“殿下所言,微臣定当铭记于心。”
在裴闻雪三番四次的试探和责难下,鹿鸣烈都能保持神色正常,态度温和以对。
季百川手上发牌,心中却惊叹这他不知是真的好脾气,还是故意忍让。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这般隐忍不显于表,可见是个心思极其深沉之辈!
此插曲过后,四人接着打第十轮。
楼棠月忽地想起吴思菀说过让她撑过十轮即可,那是不是她就快要回来了。
恰此时,一阵喧闹声隐隐传来,不远处枫林被人拨开,两个人走了进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高玉公主,她身边是挽着她手的清平郡主,她们面上兴趣盎然,似乎是冲着叶子牌来的。
楼棠月看见她们,先是向着高玉公主弯唇笑了笑,随即便也想以笑看向清平郡主,手中牌却陡然被抽走,她回眸,发现裴闻雪帮她出了牌。
此牌一出,石案上的牌局顿时呈现压倒性的胜利。
裴闻雪之前出牌有时会故意拖长战局,怎地最后一局却是要速战速决吗?
那厢高玉公主疑惑为何裴闻雪会站在楼棠月身后,她便带着清平郡主走近石案。
只走几步,两人看清了他的样子。
裴闻雪长身玉立,墨发半披,一片橘红色中他依旧身着雪衣,清冷如月。
遥遥望去,见他双眸微垂,似在打量楼棠月手中的叶子牌。
这幅样子,难不成他在帮阿月打牌?
高玉公主还这样想着,只见下一瞬,裴闻雪垂身,伸出手,抽走了楼棠月手中的牌。
高玉公主见此幕弯了眼眸,她正想同一旁清平郡主打趣,却没曾想看清了她微微怔愣的脸色。
清平郡主目光盯着不远处的青年身影,视线没有移动分毫。
高玉公主意识到什么,她双眸含笑,侧身一步,挡住清平郡主视线,温和询问:“青珠,你怎么了?”
清平郡主转了转眼珠,嘴角扯开一个勉强的笑:“没什么。”
高玉笑了笑,语气似埋怨:“阿雪真贪玩,我只不过拜托他帮帮阿月,没想到他竟然自己出手玩起了叶子牌。”
清平郡主双眸隐隐亮了亮,她掩唇笑了笑:“几年不见,三表弟倒是顽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