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渠觉得这情况蛮微妙的。
他和乔乐谭之前统共也就见过两次,一次是他单方面地向她讨伐,一次是她单方面地将他拦截。在他们之间,都是一方针芒锐利,并没有你来我往的互动。
就连乔乐谭的名字,都是她在天文学导论的课后自行灌输给他的。三个字具体是什么字,得怎么写,也是她用微信发给他的。
刚刚那个“乔乐谭”,还是季星渠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念出口时,季星渠还隐隐觉得有些别扭,觉得这个名字生疏至极。
但是呢,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里,乔乐谭伏在他的耳边,与他的脸颊之间只隔了一道风的距离。季星渠可以闻到乔乐谭身上淡淡的酒气,并且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就连心跳都几欲同之共频。
她明明不是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可季星渠却觉得,他像是第一次听见她叫他。
季星渠不动声色地别开脸,控开了二人的距离。
乔乐谭的脸颊是酒晕后的绯红色。她偏过头,试图将唇瓣对准季星渠的耳朵,二人的距离又在瞬间被拉近。
乔乐谭有些醉,但吐字很清晰,语速也很正常:“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上镜头,边加凌都和我说了。”
到此,她的声音又骤得降下来,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他还告诉我,你把骚扰你的那些人告了。”
闻言,季星渠脑子里一根弦又重新续上、绷紧——哦,说到底他们是因为边加凌才认识的。所以呢,她和边加凌是什么关系?情侣、暧昧对象,还只是好朋友?
这三种可能里,再看此时乔乐谭的行径,像是要把他拉下水,做那三分之二可能性的坏人。
想到这,季星渠在心里不动声色地划了界限,按住心底的嘲意。他没出声,想听听乔乐谭接下来要说什么。
但没想到,乔乐谭说那句话的重点不在于他,而在于那个“告”。
她说:“那如果你花了很长时间完成了一项任务,它成功了,然后它被偷走了,你会怎么做?”
话至于此,乔乐谭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表情纠结:“你说,我要不要告呢……”
听见乔乐谭的话,这个忧伤的夜晚、她眼中未干的泪、手上晃晃踉踉的酒,一切都被揭开了。
她说得隐晦,季星渠听懂了。
于是他问:“是被偷走了,还是抢走了?”
乔乐谭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于是托着下巴想了会儿,才说:“被抢走的,因为偷到一半被我发现了。”所以就变成了抢。
昨天晚上,她给俞微言发消息,问省级一等奖的证书什么时候发下来,结果俞微言回她:“你不是把名额让给别人了吗?”
乔乐谭愣了,说没这回事儿。
然后俞微言告诉她,这张证书上只能写五个名字。他们制作团队刚好五个人,但是院里有个大三的国奖待定生,差一张有含金量的证书,所以院系老师联系上负责申报的俞微言,说和乔乐谭说过了,同意把她的名字改成那位待定生的。
俞微言没想过老师会存在谎报的可能性,直接将名单改了。
得知这一切后,乔乐谭今早起来便找到那位院系老师,问凭什么。
老师心平气和地和她说:“乐谭啊,你才大二,而且你有那么多奖状了,不差这一张,况且就算是到手了,这张证书也会被你的其他履历给掩盖。而那个学长呢,他大三了,成绩好,绩点有院里第二呢,但就吃亏在履历上,要是今年拿不了国奖,他保研也危险了。”
“再说了,你以后应该是走影视路线的吧?你不需要证书,你只要拿的出作品就可以了。但是他不一样啊,他不打算去从事这些工作,他想继续深造,然后去哪个大学教书。从生涯规划来看,他比你更需要这个证书。”
“这次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改了名单,是院里不对,下次有什么机会,优先考虑你。”老师浅笑着和她道歉,又轻飘飘地以一句话收尾,暗示乔乐谭:“毕竟这件事如果闹出去了,对大家都不好,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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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猜到了因果,季星渠的眼底晦暗不明,垂眸看着乔乐谭微低的脑袋。
他想了想,回答了乔乐谭刚刚的问话:“这情况得把那人揍一顿再告吧,不然亏了。”
“真的吗?”乔乐谭眸光闪动,全然是信以为真的模样。
这也能信。
季星渠觉得好笑,蓦地生出了逗弄眼前人的心思,面不改色地唬她,慢条斯理道:“这得看你道上有没有人。”
“哦。”闻言,乔乐谭若有所思,几秒后遗憾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可惜我家世太清白了。”
“啊,”季星渠配合她,“可惜了。”
听见季星渠也赞同了她的话,乔乐谭又闷闷不乐起来,开始喃喃:“那看来我只能自己上场揍人了。”
季星渠轻笑一声:“玩儿呢。”
他蹲着累了,又嫌地上脏,懒得坐,便站了起来,挡住了半片灯光,身影落了下来,覆在乔乐谭身上。
见面前落下阴影,乔乐谭抬头,然后惊奇道:“你怎么突然变高了!”
季星渠没回答她,而是居高临下地吐了两个字:“起来。”
“……”乔乐谭慢吞吞地“哦”了声,然后动作迟缓地站了起来。
季星渠手插着兜,等乔乐谭站好后,才不紧不慢地启唇:“不管是被偷了,还是被抢了。”
说到此,他顿了顿,确认乔乐谭是看着他的,才接着说:“反抗到底。”
“并且做得更好,告诉那些人,他们费尽心思从你手中拿走的,是你不要的、看不上的。”
他的声音便如这夜色一般沉静幽深。
说罢,季星渠敛目,只静视着乔乐谭,不再言语。
乔乐谭微张着嘴,像是在思考他的话,似懂非懂的模样。
万籁俱寂,早过了枯木逢春的时节,也未到蝉鸣泛滥的夏天,此时流云暗涌、飞星传恨。他们的呼吸都很平静,这是一个静默的瞬间,有风吹过,带走了乔乐谭未酝酿的醉意。
她有些恍惚地点点头,然后道:“还是看得上的。”
季星渠看她眼。
乔乐谭说得很认真:“那可是我熬了一个月剪出来的片子呢。”
又静了几秒。
季星渠忽地笑了,觉着自己搁这和她说个什么劲,“住哪儿?送你回去。”
乔乐谭完全没想话题怎么变得这么快,条件反射地报上了寝室号:“紫苑2幢306。”答得多具体。
“行。”季星渠道,又让乔乐谭把酒罐子收好,别大半夜给清洁人员增添负担。
乔乐谭用购物袋把啤酒罐子给装起来,手上的动作在某个瞬间突然顿住。再然后,她指了指季星渠手里的矿泉水,道:“能不能给我喝口。”说完,她补了句:“嗓子干。”
季星渠淡淡睨她眼:“一口两百。”
乔乐谭“啊”了声,然后又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说:“应该的。”
说完,她伸手,触上自己的头发,季星渠这才察觉她耳边还别了个小花发卡。
他就看着乔乐谭把那个发卡取了下来,然后递到他面前:“给你。”
季星渠不解:“?”
“这个发卡刚好两百块。”乔乐谭说。
喝醉了就变得这么较真吗。
季星渠觉着好笑,话里带着些没辙了的意味:“逗你呢。”
只是因为那瓶水他已经喝过了,所以才没给。
季星渠:“我给你买瓶新的。”
乔乐谭又哦了声,随后问:“多少钱?”
“两块。”季星渠回她,特意说得慢了。
乔乐谭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口要两百,可一瓶只要两块。
但她没去纠结,只是忽然嘿嘿一笑,一副奸计得逞的得意模样。她把手里的发卡往前又递了递,道:“其实这个发卡只要两块钱,我在拼多多上买的。”
闻言,季星渠看着乔乐谭,拖着调子,似笑非笑:“厉害啊,喝醉了还记得骗人呢。”
之前的小算盘被拆穿,纵使乔乐谭醉着酒,却也陷入了羞赧的尴尬之中。
看她这副模样,季星渠的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倒着向后退了一步,便重新站在了自动售货机前,点了瓶矿泉水,顺势拧开,然后递给乔乐谭:“拿着。”
没想到乔乐谭却是摇头。
季星渠略一挑眉,有些意外:“不要?”
乔乐谭还是摇头。
她再次把手心摊开,将那个小花发卡展现在季星渠眼前,义正言辞道:“拿人手短,我们必须得等价交换。”
“随你。”季星渠这回没再说什么,拿过发卡,随手揣兜里,然后把手中的矿泉水塞到了乔乐谭手里。
乔乐谭这才收下,打开,咕咚咕咚就是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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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走的路上,乔乐谭意外得很安静,没再说话,只是偶尔会停下来,说要呼吸一下。
季星渠懒得和一个喝醉的人讲道理,便也任由着乔乐谭犯傻。她停住脚步“呼吸”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看乔乐谭怎么进行无实物呼吸运动表演。
从研究中心那边往生活区走,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尤其是紫苑大门前,许多情侣在那难舍难分、你侬我侬。
季星渠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一整个晚上的虚浮感是从何而来的。
直到把乔乐谭送到了2幢楼下,他才松了口气。
嗯,一路上没遇到边加凌。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季星渠又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怎么他妈搞得跟做贼一样。
乔乐谭在楼下找了垃圾桶,把拎了一路的啤酒罐给丢了,然后对季星渠说了声谢谢:“我上楼了。”
还很认真地和他解释:“我就不请你上去坐了,男生不能进女寝。”
她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周边有几个路过的人听见了,纷纷转过头,以一种好笑的眼神打量着乔乐谭,以及她身边的季星渠。
刚刚还在烦躁的季星渠觉得自己的额角抽了抽。
说完,乔乐谭就要往宿舍楼里跑。见状,季星渠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臂,在乔乐谭停下脚步后又改成了虚揽的姿势,然后松开、垂落。
他抓过乔乐谭没拿水的右手,掰开她的指头,把那揣了一路的发卡重新放到乔乐谭手里。
看清了手里的东西后,乔乐谭下意识地就要回绝:“不需要还的,这是等价……”交换。
“这不是还你的。”季星渠阻断了她未说出口的话,“这是我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