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雁来走得又急又快,裴月还追了好久才终于追上他。
往前一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裴月还弯下腰,胸口炸裂似的疼,快要呼吸不过来,“你怎么又生气了?”
裴雁来蹙眉,扯了扯胳膊,冷声道:“放开。”
“不放。”裴月还语气坚定,两只手把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她不肯放,裴雁来就冷着脸索性拉她一起往前走。她的体重很轻,裴雁来就算一只手拖着她也依旧健步如飞。
裴月还被他突然的动作给弄懵了,被拖着往前走了几十米后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大喊道:“裴雁来,你放手。”这样的姿势也太难看了,她像是个八爪鱼一样攀附在他的身上。
裴雁来脚步猛然停下,回头怒吼道:“现在到底是谁抓着谁不放,你别总是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被他的吼声砸的一愣,回过神来后,裴月还也有点不太高兴。
“我都过来哄你了,你怎么还这样?”
裴雁来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硬道:“我让你哄了吗?”
“我不哄,你不是又要生气。”裴月还梗着脖子,“到时候还不是又要找我麻烦。”
裴雁来脸色难看,眼瞳漆黑如一汪深潭,直视着她,“别把你自己想的有多重要,我找你麻烦是因为你欠我的。”
裴月还深吸了口气,又去拽他的手,语气也软了下来,“是是是,是我欠你的,那我现在不是哄你了吗?”
然而裴雁来手一扬,她抓了个空。
“既然你觉得这么委屈,那现在就可以滚了。”裴雁来眼神狠厉,不在乎她的求和。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裴月还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她为什么要上赶着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旁边有一对情侣目睹了两人吵架全程,看见裴月还在原地站着,语气调侃道:“小美女,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追你男朋友去,小情侣吵架很正常,多哄着他点就行了。”
被路人调侃误会,裴月还的脸莫名腾得红了,赶紧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们不是情侣。”
女生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朝裴月还眨眨眼,“那就是还在暧昧期,真可爱!”
裴月还:“……”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是,我们没有,不是情侣,他是我哥哥。”裴月还赶紧解释两人关系,生怕多被误会一秒。
“情哥哥?”
“……”
裴月还深刻体会到了有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你男朋友长得可真帅,小心晚点被别的女生抢走了。”女生好心提醒她。
她男朋友也跟着笑了,开口安慰裴月还:“没关系,大不了你再抢回来!”
什么啊!这两人都在说什么东西!
裴月还再也听不下去,尴尬地笑了两声,就朝着裴雁来离开的方向快速跑了过去。
那对情侣看着她奔跑的背影,感叹道:“看看人家这行动力,什么样的帅哥能不被她拿下!”
裴月还被绊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裴月还追了很久,才发现他们走进了一条老式步行街。
天色慢慢暗沉,街道两旁的商铺亮起了灯光,明亮的灯光将天色映衬地更加晦暗。行人三三两两地路过,空旷的广场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灯火璀璨,人头攒动,裴月还朝每个方向都张望了好几圈,却始终没有发现裴雁来的身影。
追丢了!
裴月还狠狠跺了跺脚,她怎么这么没用。
卖牛杂汤的大爷推着小车路过裴月还,边走边吆喝:“香喷喷的牛杂汤,十块一碗,不好喝不要钱。”
有人叫停了大爷,“给我来一碗。”
大爷把推车停在原地,揭开熬煮好的浓汤,浓汤滚烫,白色雾气直往上冲,在夜色里尤为明显。
大爷娴熟的将牛杂浸入到汤里,又加了几种配菜,问道:“葱花香菜都要?”
“要葱花不要香菜。”
“得嘞。”
……
裴月还一边往前走又一边朝周围看,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背影,却没有一个是裴雁来的。
她全部的心神都往远处去了,没有注意到脚下,走了两步,不小心踩到一块凹凸不平的地砖边沿,地砖倾斜,她整个人重心不稳,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去。
摆摊的大爷正在把煮好的牛杂捞上来,裴月还摔倒的方向正对着大爷手里的牛杂,牛杂底下是滚烫的热汤,裴月还被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她眼睛瞪大,脸色惨白,已经可以预料到自己会被烫得多么凄惨。
围观的顾客也注意到了她摔倒的方向,一瞬间都哄散退开,生怕被殃及到。
“有人摔倒了!”人群里有人惊恐的喊了一句。
拿着牛杂汤的大爷回头看了一眼,也被吓得立刻避开,但那锅冒着热气的汤还留在原地。
裴月还眼见着离那锅汤越来越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在她的脸已经触及到了那锅热气时,身体却突然被拦腰抱了起来,她被抱着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然后才踩实到地面。
她整张脸因为害怕紧紧皱了起来,紧闭着眼睛,怎么也不敢睁开。
“你还敢不敢再蠢一点!”熟悉的阴狠骂声传来。
裴月还睁开眼睛,就看见裴雁来铁青的脸,此刻正愤怒地瞪着她。
意识到自己安全后,才渐渐感觉到后怕,裴月还眼眶微湿,小声说:“我怕。”
“你怕什么怕?”裴雁来丝毫不买她的帐,“走路不看路,眼睛要是不用可以挖了。”
委屈害怕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裴月还紧绷着脸,“我还不是为了找你。”
“我让你找了吗?”裴雁来比她还要生气。
真是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干脆烫死算了。
裴月还扭头不想和他说话了,她从没有见过比他脾气还坏的人。
卖牛杂汤的大爷看着完好无损的汤锅,长长地吁了口气,劫后余生道:“小姑娘,别跟你男朋友怄气了,幸好有他在,你才没有被烫到。”
周围的人也开始说话,“就是,幸亏他来的及时,不然你铁定要被烫得毁容了。”
“小伙子还长得那么帅,小姑娘,你要牢牢把握住啊!”
“……”
因为之前被人调侃过,所以这回被这么多人说两人是情侣,裴月还已经接受良好了,反正他俩都知道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她现在顶多就是个努力弥补一切的赎罪者。
裴月还敷衍地对其他人笑了笑,“是啊是啊。”
“松手。”裴雁来冷声道。
“哦哦。”被他的声音唤回来,裴月还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一直紧抓着他的衣服,两个人贴得很近。
她立刻把手松开,往后退开了半步。
讪笑了两声,对着他仍旧难看的脸色,裴月还说:“那我们回家吧?”
裴雁来不看她,转身离开,冷哼道:“原谅你了吗?”
裴月还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全身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就因为她让舒雅上车了吗?那他也太过小气了。
裴月还咬了咬唇,来不及想太多,朝着他追了上去。
老式商业街的餐馆琳琅满目,各种特色美食应有尽有。火锅、烧烤、小龙虾……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味。
裴月还闻着这些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从下午到现在还没吃饭,她好饿。
裴雁来经过一家汤面店,被服务员拦住了,二十多岁的女孩穿着红色的制服,把传单递给了裴雁来。
“帅哥,进来吃碗面,我们家的店开了十多年了,面劲道,汤香浓,都是用上好的材料熬成的——”
裴雁来不接她的传单,冷声道:“让开。”
服务员被他的冷脸吓着了,看他背着书包,以为是那种不好好念书的小混混,想要让开,但还是不死心地说了一句,“真的,挺好吃的——”
裴雁来打掉那份传单径直往前走,却被裴月还拉住了手腕。
裴月还把掉在地上的传单捡起来,对服务员说:“姐姐,我们吃面。”
服务员刚刚还忌惮的脸瞬间变得喜笑颜开,连忙把他们让进店里。
裴雁来抽了抽被抓住的手腕,但裴月还两只手都用力抱住,还把整个身体都贴向他,企图增加点重量,阻止裴雁来离开。
“吃饭吧,我好饿。”裴月还语气柔弱可怜。
“松手。”
“吃完了再陪你逛行吗?到时候你跑多远,我追多远。”
裴雁来又用力抽了几下,但裴月还用上了吃奶的劲,他瞪向她,“你信不信我揍你。”
“吃完了再揍吧。”生死面前,肚子为大,裴月还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
服务员小姐姐见他们两个人僵持着,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妹妹,你男朋友脾气还真是不好,多亏你有耐心。”
又被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裴月还懒得解释了:“对啊对啊,他脾气真不好。”
也就她能够忍耐他这么久了。
“裴月还!”裴雁来的声音比刚才更冷。
她现在非但不怕他,还敢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在呢在呢。”裴月还边回应他,边拖着他往店里面走。
对着面前这个比脸还大的碗,裴月还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怎么这家店里的一碗面能有这么多。
服务员小姐姐笑着说:“要是不够还可以再加。”
“够了够了。”裴月还连忙摆手,又用两只胳膊护住碗沿,生怕服务员真的往碗里再加面。
开玩笑,这碗面她可以吃到明年了!
然而能够吃到明年的汤面,被她一口气吃光了。
裴月还靠坐在椅背上,肚子被撑得浑圆,裙子的腰围都跟着紧了紧,她擦了擦嘴,忍不住仰头闭上了眼睛。
吃饱了就犯困。
“猪。”裴雁来看着她这副模样,冷冷吐出一个字。
裴月还的眼睛立刻睁开,想要开口反驳,但想想这碗面确实超出了自己往常的饭量。
都怪自己太饿,面也太好吃了。
她哼哼唧唧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毫无份量的解释:“我这是太饿了。”
“猪。”裴雁来再次重复道。
裴月还大人不计小人过,反正她现在肚子饱了,随便他说什么。
看着他面前一口都没动的面条,裴月还问:“你怎么不吃?”
“因为我不是猪。”
“……”
他今晚跟这个动物过不去了是吗?
裴月还坐着消食,裴雁来坐在对面,两条长腿随意曲着,冷冷地盯着她。
两人沉默了半天,裴月还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板,还抽了一张纸巾把桌子擦了擦。
桌子上看着干净,但一用力擦,还是有层浅浅的油污,裴月还擦完一张,再擦第二张的时候,忽然说:“你不吃面,是因为小时候被打了吗?”
裴雁来的眼神瞬间寒意弥漫,拧着眉,问:“谁跟你说的?”
裴月还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就……随便瞎猜的。”
“那你猜的可真是准。”裴雁来丢下这句不知是讽刺还是其他意思的话后,起身走人。
裴月还没有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见他离开,又连忙追了出去,但走到店门口却被服务员小姐姐拦住,“小妹妹,还没付钱。”
裴月还焦急地看着裴雁来的背影,匆忙掏出手机支付,付完钱后,迅速追了出去。
原本以为又会找不见人,但在裴月还往前跑了四五十米后,裴雁来就出现了。
他坐在一张黑色的休闲藤椅上,手里拿着一罐啤酒,神情阴翳,举起啤酒仰头就往嘴里灌。他喝的又急又猛,酒液从唇间逸出,滴落到下巴上,浸湿了衣领。
裴月还的脚步顿住,慢慢走过去,几分钟后坐在了他的旁边。
“别喝了。”裴月还劝他。
裴雁来充耳不闻,一罐酒喝完,又打开了第二罐。
裴月还抢过他手里的酒,大声说:“是陈星告诉我的。”
准确点说,是她问陈星的。因为知晓了他苦痛人生的冰山一角,所以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本能驱使着她去了解更多。
被抢了酒,裴雁来也没反抗,他看着远处黑暗的一点,良久后说:“你很开心吧。”
明明是一个疑问句,却被他用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裴月还垂下头,她想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但沉默过后,最终还是坦诚道:“没有觉得开心,只是觉得幸运。”
如果没有被抱回裴家,她无法想象在那个家庭里要如何生活。
被打被骂,或者根本就活不下来。
裴雁来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五岁生日那天,秦虹给了我三块钱,让我去买碗面吃。我买了面,坐在店里刚吃了一口,徐冲就出现了,他冲上来就打了我一个耳光。”
他的情绪很平静,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问也不敢闹,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可他还是不解气,把我的脸按在了桌子上,接着又一脚把我踢到地上,他说了很多,我记不清了,但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等我终于反应过来后,他已经走了。”
裴月还鼻子酸涩,手里的易拉罐被她紧紧捏住。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那碗面还摆在桌子上,花了钱的不能浪费。我走到桌前刚端起那碗面,血就从脸上流到了面里。白色的面条染了红色的血,我没有觉得恶心,只是觉得很浪费。”
裴雁来转头看她,眸子又深又黑,说:“最后我把那碗面吃完了。”
眼泪砸在了啤酒罐上,发出了“啪嗒”的声音。
裴月还泪眼朦胧。
裴雁来看着她,对她的眼泪疑惑,问道:“你哭什么?”
裴月还用力摇头,嗓音哽咽,无法回答。
裴雁来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远处明亮的光线,对她说:“回家。”
手里的半罐啤酒像是有千斤重,裴月还再也没有力气握住,她仰头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瞬间溢满口腔,但这些都不及心底的痛的万分之一。
裴雁来诧异于她的举动,“你喝——”
只说了两个字就被她突然的动作打断,裴月还站起来抱住了他。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不知该如何动作,裴雁来身体瞬间僵硬,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无措的感觉。
最初的讶异过后,紧握成拳的双手缓缓松开,他冷声道:“放手。”
但怀里的人却将他抱得更紧,用上了全部的力气。
裴雁来闭了闭眼,抓住她的胳膊,想要将她推开。然而双手刚搭上她的胳膊,就听到了怀里压抑的抽泣声。
他的动作瞬间止住。
那抽泣声从压抑沉闷,渐渐变为声嘶力竭,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哭得不知道如何停止。
裴月还边哭边说:“那时候你一定很疼。”
裴雁来沉默,很久后才说道:“忘了。”
“心里一定觉得很委屈。”
“不记得了。”
“你有没有哭,有没有人给你擦眼泪,安慰你?”
“没哭。”裴雁来看着远处的灯光,轻声说:“也不需要安慰。”
“没关系。”
裴月还松开他,她的脸已经酡红,眼睛亮的诡异,明显一副喝醉了的样子。
裴雁来有些头疼,一口啤酒就能把自己给灌醉,这他妈是什么神奇物种。
“裴月还,你喝醉了。”
“我替你哭。”裴月还脚步不稳,抓着裴雁来的胳膊晃晃悠悠,继续说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裴雁来眼神嫌弃,不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什么。
“闭嘴。”他不想跟一个酒鬼说话。
“闭嘴?闭嘴……好……闭嘴。”裴月还已经彻底醉了,瞳孔涣散,边说边踮起脚尖去捂裴雁来的嘴。
裴雁来偏头躲了开去,谁知道她刚才用手干什么了。
两个人你追我躲了好半天,裴月还的手始终够不到他的嘴唇,又气又急,大喊道:“你不准动,我要闭嘴。”
裴雁来瞪着她,真是彻底疯了,敢这么大声说话了。
裴雁来把她举在半空的手抓下来,掏出手机准备叫人过来接他们,谁知就在他拿手机的间隙里,裴月还找准机会抽回了被抓的手,又迅速踮起脚,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一只手准确无误的按在了他的嘴唇上。
唇上是她温热的手心,光滑细腻的皮肤,带点微微的湿渍。
“裴——”他刚说了一个字,舌尖就舔到了她的手心,瞬间就闭了嘴。
谁知裴月还比他反应还大,她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将裴雁来的嘴唇捂得几乎变形。
裴雁来感受着唇上传来的痛意,瞪着身前的人。但裴月还已经喝醉了,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怒意。
“你闭嘴……你闭嘴……听我说。”她朝他凑得更近,裴雁来闻到了她嘴里的苦涩酒精味。
“我替你哭……我来安慰你……”搂住脖子的手转移方向去摸他的脸,喃喃自语,“你别怕……我保护你……我替你哭……不让你受伤……别流血……”
她的脸贴上了裴雁来的脖子,说出口的呓语变成了滚烫的鼻息。
裴雁来眉头皱紧,想要往后退开躲避她的呼吸,但这个想法在脑海里浮现了许久,最终不了了之。
两只手从唇间和脸上滑落下去,裴月还闭上了眼睛,身体瘫软,从裴雁来身上滑了下去。
裴雁来冷眼看着她摔下去。
直到她的身体几乎要接触到地面,才被他俯身一把捞了回去,重新按在怀里。
远处有几家商铺熄了灯,他们站的地方因光亮的消失变得更加幽暗。
裴雁来右手下是女孩脆弱的颈动脉,此刻正在轻微地搏动。他看着远处已熄灭的灯火,面无表情,良久后,一道冷冽的声音在幽暗里响起。
“裴月还,你最好记着今晚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