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隔着被子搭在周荃珝的肩上和腰间,没用多大力就将婉拒的周荃珝拽得往横处移了些,章纠白头一转,拖着矮凳靠近了床榻。
动作快准狠,周荃珝拒绝的话都还未出口,她的指腹就已经落了下来。
她的指腹有些粗,揉按在额间有些痒,周荃珝无言片刻之后有些想笑,但又架不住章纠白的手实在暖和,揉在微凉的额间十分舒服,心中那点笑意很快就被揉散了。
“原本我是想继续买猴儿灯的,但范霄霄说年年都买猴儿,不如今年换一种灯买。我们走了半条街我才挑中的这个鲤鱼灯,你看着觉得好看吗?”
跟手中的力道一样,章纠白的声音略有些轻。
她说:“本来范霄霄还提了一个红色的鲤鱼灯过来给我选,她说红色的也不错,但我还是觉得这个金色的好,你说是金色的鲤鱼好看还是红色的鲤鱼好看?”
不晓得的人估计听着这话真以为她是在挑一尾活鱼。
周荃珝想了想,说:“你挑的这个好看。”
章纠白便笑嘻嘻道:“你不晓得,我还在街上看到了青色的鲤鱼,但都没有金鲤鱼好看。唉,花灯节还剩两日,明晚你要不要随我一道去看看灯凑凑热闹?”
察觉出周荃珝似乎有些犹豫,章纠白便说:“就算你不想出去走长街,也得让寇姜他们出去逛一逛看一看吧,一年就一个上元节,长街上就只能亮三夜的花灯,那么热闹的日子,寇姜他们指不定都想出去走走。”
唯元月十五日夜,敕巡检宿卫弛禁三日以观灯——后舜朝太祖帝颁布的这道诏令,让都城盛京有了“千门开锁万灯明”的热闹景象。
这三天,从世家贵族到平民百姓都会从自家屋中走出来夜游观灯。长街上不仅花灯品类多得令人眼花,主街边上还有人表演乐舞和百戏,热闹得不得了。
能在夜间自在地在都城长街上放灯玩耍的机会,一年可就这三日,平日里周府中的人总是围着周荃珝转,好不容易到了上元节,也该放他们出去瞧瞧热闹。
章纠白目不转睛地望着周荃珝,见他眉头已平展,她慢慢地将自己的手给收了回去。
“随我去长街观灯么?”她十分小声地又问了句。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一句几不可闻地应答。
“好。”
周荃珝未睁眼,应得小声。
“行。”她站起来拍了拍手,脚步甚是轻快,“走了,明日大伙儿一道观灯凑热闹去。”
章纠白离开之后,周荃珝慢慢挪正身子,头落回枕上之时,他闭目养了会儿神,随后对外唤——
“叶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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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周荃珝的首肯,元月十六的酉时一刻,周府中除了要留府值守的王杉、钱葙、莫栾、吕棘四人以及这两日有些鼻塞头疼的吉楠,其余诸人用过些晚饭便一道出了府。
在水苋的怂恿之下,章纠白本想拉着莳萝一道去的,奈何莳萝说自己不大爱去长街上凑这些年轻人的热闹。
莳萝不出府,千屈也不出,说要留在府中陪着莳萝,所以最后只有香附和水苋随着上街。
盛京城街巷纵横相接,主街都是围绕着宫城而建。
除了东西南北几个宫城门外的主街和设有许多衙门官署的官街,行人往来最多的要数距宫城东门不算太远的第二条横街客行街,这也是章纠白经常挂在嘴边的长街。
街边商铺林立本就热闹,尤其是到了上元节这三日,街上处处张灯挂彩的好不惹眼。
因为客行街上人太多,经常会挤得车马无法前行,更无法掉头,所以不论那些乘车出行的贵人愿不愿,到最后都得下车步行。
那些平日里难见贵胄子弟及名门贵女一面的百姓会趁机围上前去嬉笑大喊,衬得长街之上更为热闹。
由于章纠白已在前一日已走了前半截长街,今日周府诸人便随着她绕到街尾,从街尾往街头反向走,以便她能走完一整条长街,看完不同的花灯与杂耍戏。
众人是赶在天擦黑的时候就出了府,绕到街尾的时候行人还没有太多,灯火也才刚点亮没多久。
随着渐渐往街中心靠近,人已经多得时常能被踩到脚,灯光也绚丽得惹眼了。
几人走走停停,热闹的杂耍戏看了许多,街边的小玩意儿也没少买。
那些小玩意儿本是被众人拿在手中的,但后来不是被人潮挤掉了就是挤坏了,又或者被人顺走了,走到最后,手中都没剩什么。
又走了一段路,前头的街边不知是因为什么人或者杂耍戏而引起了百姓的一阵阵欢呼。
听见那些呼声,周围的百姓好奇地开始往那处挤,本来就已经人满为患的街道一下变得更拥挤了一些。
出府之时众护卫尚能将周荃珝护在中间,但一入客行街,不论几人护得多么紧,都会被往来的行人冲散。
章纠白左手拉着香附,右手扯着水苋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凑到周荃珝身边,就见到他身侧只剩一个寇姜还在紧跟着,其余的人都不晓得被挤到哪里去了。
“这些人!”章纠白跺了跺脚。
周荃珝理着微皱的袖子转头看过来,似是想说什么,章纠白却先他开了口。
“吃滴酥鲍螺么?”她看了看周荃珝,又看了看寇姜和香附水苋,满脸都是期待,“附近有家铺子做的滴酥鲍螺特别好吃,让人吃了还想吃,真的。”
滴酥鲍螺是盛京城中兴了好多年的一种点心,这点心得名由来是往奶油中掺入一些羊脂、蜜糖再沥入冰水中盘旋成螺状,样子好看,味道也不错,甜软可口。
因为觉得道这点心的味道好,章纠白去年还在周府里试着做过,但自己做出来的味道没有街上卖的好,就没有再做。
再次听到这点心的名字,寇姜脑子里满是头年吃的味道,连忙摇了摇头,水苋和香附也没作声,章纠白便将目光锁定在周荃珝脸上:“吃么?吃吧?”
提到滴酥鲍螺就两眼放光,看得出来她是真馋。先头还问想不想吃,后来直接就帮着下了定论:“行,那就咱俩吃,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还是奴婢去吧。”边上的水苋说了句,“章姑娘只需为奴婢指明铺子在何处即可,奴婢去买。”
“你这小身板,方才要不是我拉着你,都不晓得你会被人挤到哪里去,你连铺子在哪里都不清楚,好不容易买着了也难寻我们。行了,别跟我争,你就在这里歇歇脚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不远处就是横穿了客行街的小香溪,章纠白将手往建于溪水上的单孔石拱桥一指:“好了,你们就站在桂桥上等我,那儿高,我一下就能看见你们。”
说完话,章纠白就如同泥鳅入泥潭一样钻进了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走到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公子,咱们往桥上站站等着章姑娘?”紧跟着周荃珝的寇姜提议。
周荃珝点了点头。
桥头边栽有一株不大的桂树,树上挂了几个大花灯,树下摆着一个首饰摊子。
灯笼的光正好打在摊子上,将上面摆的好些簪钗、珠花、花钿以及手钏等首饰照得明艳。
摊主是一位三旬左右的中年男子,原本口中就吆喝不断,见有人往摊前走,吆喝声立刻又响亮了几个度:“贵人们瞧一瞧看一看了,咱家的都是今年盛京城中最时兴的首饰——”
今年才开年不久,天也还冷,宫里头的贵人和城中贵女们的心思都还没放到以订制首饰来互相比较的时候,哪里就出了什么时兴的首饰。
“不过是摊主哄外来客的手段罢了。”水苋笑着与香附悄悄咬着耳朵。
虽知摊上的都是往年样式,不过眼下闲着也是闲着,水苋征得了周荃珝首肯,拉着香附走到首饰摊前细看起来。
起初摊主还对水苋和香附夸夸这个赞赞那个,讲了好一会儿后见二人都只盯着那排卖不出什么价钱的木梳议论也就收了话头。
摊主时而看看两人,时而招呼一下走近摊子的行人,时而扯着嗓子吆喝几句。
这里的一声吆喝正结束,前头又有人不知为了何人何事而哄闹起来,惹得近处的人听了都扯着同伴跑过去凑热闹了。
行人如潮水般涌了一阵又一阵,首饰摊主一时没来得及站回摊子后头,都被行人挤着推出去两丈远,待他好不容易挣扎着回到摊前的时候头上带的商帽都被挤歪了。
而随着人潮的涌动,一位戴了帷帽的白衣女子被人推着扑到了桂桥中间。
为护着周荃珝,寇姜这一路都站在他身边没离开过,上桥后更是不敢松神,一直就站在周荃珝身边伸着手护着,同时也在四处张望着,时刻警惕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眼下见一不知来历的人往公子面前扑来,寇姜的手下意识地就搭上了悬于腰上的长剑。
在白衣女子距周荃珝只一臂远时,长剑已经出了半截,周荃珝却在这时陡然开口喝道:“寇姜,不得无礼。”
寇姜攥着剑柄有些迟疑,这一迟疑,白衣女子已到扑到近前。
寇姜的视线从白衣女子身上收回到自家公子身上,却见自家公子不仅不后退,反而主动上前一步,在那白衣女子即将要踉跄摔倒时伸出手扶了一下。
“周二公子?”
寇姜紧跟上前,就听见带着帷帽的白衣女子忽而出了声。
声音平和柔婉,并未显得慌乱,在这样的情况下竟还能记得对周荃珝以“公子”相称而非脱口称其为“大人”或是“周按察”,足以见此人内心从容,知晓轻重。
许是担心面前的人不认得自己,声音落下过后,白衣女子抬手将帷帽外侧的半透白纱轻轻掀开了一些,让自己的面容短暂地露了出来。
“原来是崔姑娘,失礼。”周荃珝收回手。
挡脸的面纱再次垂下,崔夙华对周荃珝施了个谢礼。
“方才多谢周二公子。”